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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

作者丨逆夏  编辑丨安般兰若（ID：anbanlr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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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雨落在惠安的红砖厝上，檐角的十字架泛着湿润的光。

我站在廊下，伸手缓缓接住一滴雨，掌心沁凉漫开，恍惚又见外婆跪在藤垫上祷告的身影。

九九年春，三舅在深圳扎根做工程，父亲则带着施工队在南安盖楼。七岁的我被送到隔壁村外婆家，和留守的二哥成了"邮包孩子"。

二哥是二舅家的儿子，他父亲跟着三舅闯荡去了，村头老宅里只剩外婆带着我们，以及常从村尾摸来的大舅——他幼时高烧烧坏了眼，搬水时总要把木桶贴着墙根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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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是个认真又可爱的小老太太，基督堂的钟声每天敲七遍。外婆跪在垫上也祷告七遍。

那一年夏天，蝉鸣撕扯着暑气，二哥的塑料凉鞋陷在花生地里，踩出歪歪扭扭的鞋印子。

"小妹把风。"他把红领巾系在眼下，学港片里的大侠蒙住半张脸。弓着背猫进隔壁阿伯的花生地里，发黄的T恤下摆卷成兜，细杆子似的胳膊扫开叶片。我蹲在田埂边上等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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邻家阿伯的吆喝声炸响时，二哥正往我怀里塞还带着泥土香的花生。

我们慌不择路地逃，他鞋底打滑摔进沟渠，泥鳅似的蹿起来接着跑，在田地间乱窜，我们的身影在日光下被拉长，阿伯的吆喝声远去。

暮色漫过教堂尖顶时，外婆左手攥着二哥，右手牵着我，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老长。

二哥的膝盖结着血痂，走一步就抽一下气。

阿伯家的木门吱呀打开，外婆把我们往前推了半步："主说遮掩自己罪过的，必不亨通。"

二哥盯着鞋尖上的泥团，突然哇地哭出声："阿公我对不起你家的花生······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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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的路上，二哥抽抽搭搭地打嗝，手上还抱着邻居阿伯刚刚给我们的花生。

外婆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给我们。

"约拿在鱼肚子里待了三天才改过，"她粗糙的拇指抹开二哥脸上的泪痕，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二哥，"我们阿森摔一跤就改好，比先知还快呢。"

灶膛里的火苗呲呲往上窜，外婆把阿伯给的花生倒进粗盐里炒。

二哥蜷在藤椅上打盹，膝盖涂着碘伏，手里还攥着皱巴巴的糖纸。咸香漫过雕花木窗时，我被从记忆里拉了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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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年后的清明，二哥带着儿子在外婆墓前摆上盐焗花生。

当春风掠过墓前的花生时，我总觉得还能听见细碎的咔咔声——是十岁的少年在时光深处笨拙地成长，是七十二岁的老人用盐与糖调配出最初的善恶滋味。

这七十二的老人本该长命百岁的，可是命运总喜欢跟我们开玩笑。

老宅三楼阳台的插销不似一二楼的坚固，早因疏于管理而生了绿锈，夜风一吹就像呜咽的洞箫。

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，我和二哥都已经去县城读高中了，家里只剩外婆一人。

当黑影顺着外墙的排水管爬上来时，外婆正借着廊灯读《马太福音》。

金属摩擦声惊碎满屋寂静，她攥着铜十字架往楼梯口退，枯叶般的影子跌进黑暗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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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那以后，三楼窗台上总搁着外婆的旧圣经，书页摊开在"不要怕，只要信"那行字。

深圳寄来的西洋参片和南安捎来的桂圆干堆满柜子，却补不回来被吓散的三魂七魄。

在几天后的深夜里，外婆终是走了，还在一中读书的我并不知道这件事，等我周末回家，天已经塌了。

在我计划的未来里，我会赚很多很多钱，给我家亲爱的小老太买好多好吃的，带她去看她从未看过的世界，带她去经历我所能赠与的所有美好，可她终是在我高二这年走了，走在我还没能力的这一年。

如今大舅依然住在村尾，他今年去上海做了手术，眼睛能看见了，我想，外婆在天上看着，肯定很开心。

雨停了。

我摸着水迹未干的十字架，忽然明白外婆当年为什么总在晾衣绳上系蓝手帕——那抹在风里起起落落的蓝，就像我们这些候鸟般的孩子，永远在城乡之间徘徊，却始终记得归巢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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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逆夏(ID:L119841724) 中国散文作家协会会员，享受蕴藏在文字里的温暖，愿以纸笔诉繁华。已出版散文合集《幸福那些小事情》，另有多篇文章常见于各大网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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